2014年10月23日傍晚，一名叫陳華的商人自廣州白云國際機場乘飛機離境后，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在此后的幾天里，他位于廣東省肇慶市德慶縣的工廠、樓盤等資產陷入一片混亂，債權人從四面八方涌過來討說法，地方政府一方面要安撫“受驚”的工人，一方面還要應對討債的債權人。

而這些債權人，大致包括三類主體：一是銀行和非銀行金融機構；二是民間借貸，如小額貸款公司、民營企業及個人借貸者；三是上游的供貨商。

陳華通過控制的寶來國際集團有限公司(下稱“寶來集團”)在各類金融機構貸款11.66億元，7家銀行被卷入其中。

債權人稱，陳華走之前，顯然做了巧妙的財務安排。他將自己旗下有價值的資產一項一項地合法地轉讓出去，套取現金后抽身而退，留給眾多債權人的是一個個徒有其表的空殼公司。

至今，陳華尚未被抓捕歸案。而他，也僅僅是中國近兩年來眾多跑路老板中的一個。

12億債務未了

管樁，建筑材料的一種，空心圓筒型混疑土預制構件。

陳華位于在德慶縣最為典型的工業資產即為生產管樁的德慶中建建材股份有限公司(下稱“德慶中建建材”)和德慶金輝羅洪水泥廠有限公司(下稱“金輝羅洪水泥”)，其中，金輝羅洪水泥一直沒有拿到生產資質，所以至今尚未開工。

2015年5月7日早，天沒亮，下著大雨，德慶中建建材的煤炭供貨商趙老板就已經起床，載上另一名鋼材供貨商林經理，自廣州直奔肇慶市德慶縣。

“我都不記得這半年來自己去了多少次德慶縣，少說也得有二十五六次，將近三十次吧。”他對《第一財經日報》記者說。

趙老板自2003年起就為德慶中建建材供煤，目前未結貨款60萬元。“合同說好了60天結算一次，但這個美好的愿望從沒實現過。”他自嘲道。

5月7日這一天，十余名供貨商再一次從四面八方趕來德慶，是因為肇慶市及德慶縣就陳華跑路事件成立的“寶來集團事件協調工作組”要通報相關情況。

《第一財經日報》記者拿到的溝通結果顯示：2014年10月23日，陳華離境；24日，地方政府知曉該事；26日，地方政府確認陳華失聯；27日，德慶中建建材正式停產。

關于德慶中建建材的債務問題，通報顯示，陳華所控制的寶來集團在金融機構總貸款金額為11.66億元，金融機構貸款包括兩類，一類是股份制商業銀行，一類是小額貸款公司。

其中，涉及到德慶中建建材的債務是1.545億元，包括欠銀行貸款1.3億元，欠材料供應商貨款約2300萬元，欠工程款等約150萬元。

本報記者多方了解獲知，卷入其中的銀行包括7家。一名知情人士對本報記者透露，可能涉及工商銀行(5.10, -0.05, -0.97%)、平安銀行(13.38, -0.29, -2.12%)和封開農信社。在上述溝通會上，寶來集團事件協調工作組的多名官員也在場提到，陳華的部分資產已經由封開農信社申請查封。

對此，廣東省農村信用社聯合社對本報記者回復稱：封開聯社作為債權人與債務人與“廣東寶來建材有限公司”和“德慶縣昌隆貿易有限責任公司”存在信貸關系，有關貸款由陳華作連帶擔保。貸款涉及2筆金額共6300萬元，封開聯社已向法院申請采取法律行動，現已判決該聯社勝訴。封開聯社已查封的實際單位為“德慶縣金輝羅洪水泥廠”。

工商銀行并未對上述事宜作出回復。而平安銀行回復本報記者稱，“寶來集團、德慶中建建材、金輝羅洪水泥”三家公司在平安銀行均沒有貸款。

根據債務的清償順序，德慶中建建材的供應商們要想拿回這2300萬元，需要在法院處理完畢德慶中建建材的資產后，職工工資、稅金和銀行貸款全部清償之后，剩余的金額能夠大于2300萬元。

而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估計把德慶中建建材的資產清理一遍，能夠交完稅金就不錯了。”林經理對本報記者說。

《第一財經日報》記者拿到的一份情況匯報書顯示：參與簽名的供應商達到14家，所欠貨款多則近300萬元，少則幾萬元。

直到現在，這些供應商也沒有拿到錢，理由很簡單，陳華在跑路之前做了不少周密的安排，真正有價值的資產已經大部分出售，德慶中建建材儼然已經是一個空殼公司。

資產騰挪術

德慶中建建材成立于2010年6月。網絡資料顯示，其基地位于肇慶市德慶縣悅城西郊德慶工業區，廠區占地面積達30多萬平方米，年生產能力達1000萬米。其地處珠三角、西江河之濱，周邊有321國道、廣肇高速等發達的交通網絡，水陸交通運輸便利。公司另建造可停泊3000噸大型海河船只的中轉碼頭，形成了管樁生產、運輸、銷售一條龍服務體系。

截至2013年5月23日的工商資料顯示：德慶中建建材注冊資本6000萬元，有三名股東，分別為陳華，出資5400萬元，持股90%；德慶縣悅城富民自來水有限公司，出資540萬元，持股比例為9%；譚坤，出資60萬元，持股1%。

德慶縣悅城富民自來水有限公司的工商資料顯示：其注冊資本200萬元，僅有兩名自然人股東，其中，譚坤出資2萬元，蔡玉杏出資198萬元人民幣。

也就是說，德慶中建建材的實際股東是三名自然人。

2014年1月3日，德慶中建建材進行了一次股權變更，在這次股權變更中，陳華將自己持有的90%股權平價轉讓給蔡玉杏，作價5400萬元。由此，在德慶中建建材的股東資料中，已經尋覓不到陳華的影子。在供應商看來，這次股權變更說明陳華早已有了金蟬脫殼的想法，并付諸準備。

事情遠不止如此。2014年10月8日，在平安銀行廣州黃埔大道支行，陳華與另一名李姓商人在銀行的參與下完成了一筆交易，陳華將此前抵押在平安銀行的資產——金輝羅洪水泥的資產以1億元的價格轉讓給該商人。

在上述工作組溝通會上，李姓商人親自表述了上述說法，他稱自己購買了金輝羅洪水泥的資產，2014年10月20~22日之間完成了交易過戶和完稅手續。

但該說法本報記者并未在平安銀行得到確認。“我們并沒有查到該筆交易。”平安銀行廣州分行一名內部人士對本報記者說。

盡管德慶中建建材和金輝羅洪水泥都曾經是陳華的資產，但在兩者之間，陳華作了十分巧妙的安排。

根據金輝羅洪水泥的股東資料，其注冊資本為1600萬美元，唯一股東是寶來集團，寶來集團的實際控制人為陳華，注冊地在香港。

金輝羅洪水泥盡管不具有生產資質，但擁有實實在在的資產，包括400畝工業用地及其上面的部分廠房和設備。《第一財經日報》記者拿到的一份《國有土地使用證》顯示：金輝羅洪水泥旗下的土地使用權類型為“出讓”，使用期限到2051年10月30日，使用權面積為128345㎡。

而德慶中建建材僅僅是租用了這片土地北面一塊1200㎡的土地進行管樁生產和銷售。本報記者拿到的一份租賃合同顯示，該1200㎡的租金僅為500元/月，租期為2010年5月1日~2015年5月1日。

另外，據多方信息顯示：德慶中建建材的部分廠房和設備也有可能歸屬金輝羅洪水泥。

這兩家公司盡管同屬于陳華，但在2014年1月3日德慶中建建材股權變更之后，完全脫離了關系。金輝羅洪水泥擁有土地、廠房等高價值資產，因此被用作套取銀行貸款的抵押物，而德慶中建建材僅僅是一個生產車間。

如今，供應商們希望能夠證明陳華和李姓商人之間的交易無效，從而可以將金輝羅洪水泥放到可變現資產的盤子里。

“他們所對應的債務人是德慶中建建材，即便證明這兩位商人之間的交易無效，金輝羅洪水泥也只能對應金輝羅洪水泥的債權人，而不是德慶中建建材的債權人，兩者都是有限責任公司，是獨立的法人機構。”廣州某律師事務所律師對本報記者說。

最后一根稻草

面對眾多債權人，李姓商人沒有想到，這筆交易會帶來如此大的麻煩。“我買的這個工廠，是個爛尾工程，沒有生產資格，而且又碰上那么多事情。我也是受害者。”他在上述溝通會上說。

多方信息透露，在陳華與李姓商人交易過戶期間，陳華甚至還以土地作為抵押在封開農信社貸款了2000多萬元。但該消息尚未能證實。

德慶縣寶來集團事件協調工作組辦公室對《第一財經日報》記者表示，事件發生后，德慶縣迅速成立了專責工作組，一是由公安機關依法對陳華及其控制的企業相關責任人實施追捕和控制工作；二是制訂“一企一策”協調化解工作措施，逐一核查集團關聯企業欠薪情況和債權債務情況；三是由司法機關依法對集團關聯企業進行立案處理；四是積極正確引導企業員工和債權人通過法律途徑維護權益，并及時如實發布相關信息。

“目前，事件得到有效化解，職工欠薪問題已基本兌現解決，法院正在抓緊梳理相關案件，著手依法處置企業債權債務。”協調工作組表示。

在德慶縣政府門戶網站中，一篇發于2013年11月11日名為“‘十大感動德慶人物’初步候選人公示”的文章介紹了陳華的情況：陳華，男，現年42歲，寶來國際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系廣東省、肇慶市十二屆人大代表，德慶縣九屆政協常委。寶來集團從2008年開始在德慶的投資，累計投資于德慶各類經營項目達10億元。全部經營項目達產達標后，集團總產值將達15億元，創稅超億元。

那么，這樣一位風云人物又如何走到“跑路”的境地？

據供應商透露，陳華除了建材生產外，還涉及酒店、碼頭和房地產開發。位于德慶縣一座名為“金匯豪庭”的樓盤就隸屬于寶來集團，但該樓盤尚未封頂，陳華跑路后停工。

“前些年，有些建材老板賺了點錢，看到房地產市場火爆，就拿著錢投身于房地產，結果房子差不多蓋好了，樓市又開始蕭條了。”鋼材供應商鄧老板對本報記者說，鄧老板為德慶中建建材供應端頭板，目前涉及的債權為260萬元。

據鄧老板分析，陳華可能是攤子鋪得太大，沒有辦法收場，只有跑路。同時，也有供應商說，他是欠下了無力償還的民間高利貸。“我聽說有不少人三分利借給中間人，中間人再六分利轉手借給陳華。現在很多人都在到處找陳華。”該供應商說。

究竟是哪一環節的哪根稻草壓倒了這只駱駝，《第一財經日報》將跟蹤報道。